02 – 『Coors Light 』

「有幻想過將來有孩子的情景嗎? 」青司一面望著窗外﹐一面問我。外頭正下著雨﹐非常有毅力的綿長細雨。

「沒有﹐完全沒有想過這種事情﹐ 」這再怎麼說也不像是大學一年生的我們會考慮到的問題呀﹐「幹嘛突然這麼問﹐你不會是… …」

青司轉過身子踹了我一腳﹐然後在以書和木板架起的茶几上拿起Coors Light 喝了一口﹐「不是了啦。只是﹐突然覺得青這個字可以改什麼名字呢?要是將來有孩子的話﹐還真是傷腦筋啊。」

青司本來並不姓青﹐或者這麼說﹐到底有沒有人姓青我們都不是很了解。青司其實是他的名字﹐他也有姓﹐而且不止一個。他叫過刑青司﹑汴青司﹑林青司和深藏青司。他不是像什麼肥皂劇裡面因為躲避仇家而不斷改名﹐只是他母親曾再一度再婚而改過三次姓。

他親生父親姓刑﹐當警察的。在青司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據說是在一次搜捕行動裡被同伴在黑暗中誤以為是嫌疑犯而擊斃。死的毫無價值。後來他母親帶著不足一歲的他再婚﹐對象是一個看起來老老實實的中年商人﹐姓汴。三年後離婚﹐原因是什麼青司說他也不知道。跟著在接下來的五六年間﹐青司跟她母親姓﹐叫林青司。

大約在他十歲那年﹐他母親認識了一位日本的小說家﹐書香時代﹐家境也不錯。一開始的時候對方的家長好像強烈地反對過﹐但在兒子的一再堅持下也就只有勉強答應了。在青司十二歲時﹐正式改名叫深藏青司。現在想起來﹐青司熱愛閱讀的性格應該也是從這位父親身上承繼下來的。

跟著他們一家三口便像童話故事中的那樣快樂地過著日子。青司的父親因為深愛著他媽媽﹐所以也將青司當作親生兒子看待﹐而且根本不打算再生。而青司則因為年紀小﹐壓根底沒有之前兩個父親的記憶﹐所以也把這位日籍父親一如親生爸爸般尊敬著﹑心愛著。

但不幸的是他們之間的緣份因兩年前的一次交通意外﹐而無奈地劃上句點。青司的父母在一次回國探親途中遇到意外雙雙去世﹐再之後﹐他為了決心過自己的生活而把姓給去掉﹐直接叫﹐青司。

「女的就叫青澀﹐男的話… …就叫青風。」我瞎掰了一個給他。

「才不要﹗青澀?好像高中女生為了去援助交際而改的名字﹐青風就更不用說了﹐俗爛死了。」

「要不青涼?青白?青高?青爽?還是青椒?」

「不要­﹗不要… …」

我們沉默了起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我可是很認真地為他的后代著想著。

客廳中播放著Art Blakey 的Dat Dere﹐曲子正進行到高音薩克斯風手Wayne Shorter的獨奏部份。這首八分多長的曲子我們雖然已聽過無數遍﹐但當中樂手們的熱情所帶來的迷魅感和挑撥性卻絲毫未減。

「兩個大男生三更半夜地在討論孩子的名字﹐多不像話﹗」五分鐘後﹐青司好像突然才發現地說。說著又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還不是你先說的。」我沒好氣地說。因為找不到適當的話題接下去﹐我們又沉默了起來。

雨還一個勁地下著﹐應該也下了差不多兩個禮拜了吧﹐居然還是那麼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雖然雨不是很大﹐而我也不討厭下雨﹐可也應該有個限度吧。要說每天外出要帶傘﹐回來的時候褲腳總是濕濕的很煩人的話﹐還真的是很煩人的。

不知不覺開始大學生活已經兩個月了﹐當初的興奮心情早已消失不見﹐緊接而來的是緊張的課業。儘管是有點忙﹐但總算過得不錯。

而青司方面﹐我跟他是早在小學就認識的好朋友﹐和他在這個合租的公寓一起住則是夏天開始的事。基本上他算是一個頗愛乾淨﹐個性隨和的人﹐一起生活可以說一點問題都沒有。

現在令我唯一感到困擾的是隔壁屋的房東﹐一個喜歡Rock and Roll 的中年男人。平常倒是沒有什麼﹐可一到星期五和六晚上﹐他就會跟朋友組織練習﹐對于那震耳欲聾的音量來說﹐廉價公寓的單薄牆壁可算是餐巾紙般的渺小。我也曾經有好幾次想去投訴一番﹐但一想到他是房東我是住客這點﹐我就變得完全沒有立場可言… …

「要去滑雪嗎?」青司打斷了我的思路。

「什麼?」

「滑雪啊﹐那個學校舉辦的滑雪旅行。」

「還有這種事情。」

「全校幾乎每個角落都有貼著報名的海報耶﹐你怎麼可以不知道?」

「我可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我雙手往兩旁一攤。

「那要去嗎?」

「會很貴嗎?」清貧的我在不知道價錢的情況底下是不可能就此輕易下決定的。

「很便宜的﹐據說學校不知道從哪裡搞來到優惠﹐凡是新生和應屆畢業生都可以免付場地費﹐只需要繳付基本的住宿費和器材費就好。但不包括三餐。」

「那到底是多少錢?」

「具體我也不記得﹐反正你一定付得起就對了」

「是嗎… …」我半信半疑。

「那我就幫你一起報名嘍。」他不等我回答就徑自轉移話題﹐「這場雨下的也夠久的了。」

「超出我預算你幫我付噢。」

「看樣子短期之內應該不會停。」他眼也不眨地看著窗外。

「先告訴你﹐我預算沒有多少。」

「你看這天﹐這麼多的雨水﹐到底從哪裡來的呢?」

「沒錯﹐我是有在打工﹐但你也知道的啦﹐我那薪水實在少得可憐啊。」

「再這樣下去的話﹐可能會淹水也說不定。」

「我可不想之後的兩個月吃麵包過活。」

「其實要是真的淹水也不錯﹐學校或許會因此停課呢。」

看來﹐他決定裝死到底。

「肚子餓了嗎?我去做宵夜吃。」我裝做不經意地問。

「好啊。我要粟米午餐肉公仔面﹐面煮久一點點﹐我比較喜歡吃軟一些的﹐還要加雙蛋﹐蛋要兩面煎﹐微焦﹐香菜就不用了﹐蔥花多一點也沒有關係﹐噢﹐差點忘記了﹐公仔面我要海鮮味的﹐五香牛肉的好像有點過了期的感覺﹐當然如果有生菜和番茄就最好不過了。謝謝了喲﹐拜託最好快一點﹐今晚我想早點睡﹐有點睏了。」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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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面之後﹐我們就各自地回房間休息。雖然本身不是很睏﹐但倒在床上後卻什麼都沒有想地奇跡般地立刻睡著。並做了一個怪異的夢。

夢中的我正孤獨地在茫茫的雪山上滑雪。技術是有點讓人看不過去﹐但也勉勉強強地不至于跌倒。我一路不緩不急地往山下滑﹐但始終沒有一點『噢﹐快到底了』的感覺﹐週圍依然是悽涼的慘白一片。沒有人。沒有路標。沒有樹和纜車。有的只是白得使人目眩的﹐雪﹐而已。這個時候﹐獨腿男出現了。請原諒我這麼直接沒有修飾的稱呼。因為這麼一位只有一條腿的男人的形象實在太鮮明和強烈了。一身軍服。留著整齊的小鬍子。臉上雖然已經布滿了歲月留下來的痕跡﹐卻仍掩蓋不住年輕時一直保留下來的英氣的他﹐只用了一條腿便輕易控制住滑雪板﹐並巧妙地跟我以相同的速度並排著。

「真是美麗的雪啊。」他氣定神閑地向我側頭點一點。

「對啊。真的是很白的雪。」雖然不是很苟同﹐可還是儘量以禮貌的語氣答道。

這時前面出現了一個角度不小的斜坡。獨腿男姿態輕盈地整個身子往上一提﹐滑雪板便被他凌空帶了起來。在空中﹐他缺了一條腿的那一邊褲子咻咻地被強風吹得很響亮﹐跟著﹐他優雅地著地﹐繼續前進。反觀我這邊﹐根本就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應就衝了下去﹐手舞足蹈了好一陣子後才僅僅穩住身子。

「喲。我說你嘛。還滑得不錯。」他語氣聽來應該不是在諷刺我。

「嗯。還好。不摔跤就萬幸了。」

「不要這麼說﹐要保持『平衡』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不要覺得我看起來滑得不錯﹐而且又是單腳﹐就以為我是高手在嘲笑你。沒有喔。我是真心地覺得你不錯。而我啊﹐只是經驗多點罷了。」

「多謝您的誇獎。但這麼滑雪啊﹐怎麼說也說不上有多有趣。請別怪我說得比較坦白一點﹐真的是無聊。無聊死了。」我忍不住說道。

「喲。我說你嘛。說的一點都沒錯。可是怎麼說好呢﹐既然腿已經踏在雪板上﹐而雪板又恰好在雪地上﹐那就只好滑下去嘍。是有點無聊沒錯。這我承認。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現在這個時候停下來的話也未免太早了些﹐還有如果一旦停住了的話﹐就什麼地方都去不了了。」

「看來只有繼續滑了。」我有點無可奈何地回應道。

「對﹐只能這樣。我都老了﹐所以並不期待前面除了雪之外還能有多大的變化。但你不一樣﹐年輕人﹐或許能看見一些什麼也說不定。」

「會有什麼呢?」

「我也不曉得﹐畢竟我們大家都是不一樣的人。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看到的是徹底的相反事物也有可能。」

「那我到底有可能看到什麼?」

「這個其實我也不是很說得上來。不要著急。要是能看到什麼的話遲早都是能看見的。要是真的什麼都不會看見的話﹐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處。」

「嗯。這樣噢。」

「不要這樣子嘛。怎麼樣﹐要來根香煙嗎?」

我呆了一呆。轉頭朝他看去。他的確正從軍服的內口袋中抽出煙盒。是我沒有看過的牌子。雪地。獨腳軍人。香煙。這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是一個正常人會遇到的事。可當時卻沒有考慮這麼多就接受了他的提議。其實我本身並不抽煙﹐對香煙也不存有什麼好感﹐但在他手中拿著的香煙卻看來異常美味。所以我就很自然地用力把肩膀和腰部一起往右轉﹐使滑雪板打橫﹐讓速度變慢好等我可以接過他的香煙。

就在我快要碰到他的手時﹐他又把香煙收回去。

「你要先聽一下電話嗎?」

「什麼?電話?」我一臉不解。

「對。電話。那個正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響的東西。」他說著﹐右手還做了一個要鈴鐺的動作。

「這裡怎麼會有電話呢?先生﹐請不要開玩笑了。」

「這裡當然沒有﹐但那裡有呀。」

「那裡是哪裡?」

「當然是你的客廳啊!」他表情看來有點不爽﹐或許是覺得我在戲弄他﹐「喲。我說你嘛。要接電話的時候就去認真地接電話吧﹐少給我耍什麼白痴了。」

「可是我是真的……」

不等我說完﹐獨腿男就消失了。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跟著靜下心來聽是不是真的有電話在響。靜靜靜靜。靜靜靜靜。沒有。什麼都沒有。週圍靜悄悄的。連我自己的心臟似乎都不再跳了。電話響雖然沒有聽到﹐但週圍的雪的亮度好像慢慢暗了下來。沒有之前那麼耀眼了。越來越暗﹐越來越暗﹐最後﹐一片白變成了一片黑。在那一片黑暗中﹐各種形態的小塊狀黑暗漸漸有凹有凸地浮現出來。定睛一看﹐那已經變成了我臥室的天花板﹑窗戶﹑書桌……我醒了。應該。

三秒後我開始聽到電話的確在響﹐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是夢的一部分殘像﹐可它響了有十來聲以後我終於發現是實實在在的電話在響。沒辦法﹐我只有像活死人從墓穴中出來般地爬進客廳﹐正要拿起電話﹐可對方卻掛線了。我強壓著自己不要罵出髒話﹐然後乖乖地走回房間。再度躺在床上﹐睡意已經一丁點都不剩地消失了。看看時鐘。只有兩點半。原來我剛剛只不過是睡了兩個小時。既不想起床做點什麼﹐也不可能就此輕易睡著﹐所以我只能呆呆地瞪著天花板﹐然後把獨腿男的話反覆想了幾遍。

不管前面會遇到什麼東西﹐或者不會遇到什麼﹐繼續滑下去就對了。嗯。就是這樣。沒錯。

「呃… … 這個… …不是廢話嗎?」我脫口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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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起床已經是差一刻十一點的事情﹐我起來走進廚房﹐看見青司正忙碌地做著飯﹐一頓可以說是提早的午餐﹐也可以說是稍遲的早餐。青司平時嘴巴是比較賤一點﹐個性也不定期地變得極端陰沉﹐但若果是說起樣貌的話﹐用美男子這個字眼來形容應該是沒有人會有異議的。特別現在這個樣子﹐長頭髮用黑色的橡皮筋綁起來﹐在早晨的陽光照耀下﹐額頭滲著細細的金黃色汗珠﹐手忙腳亂卻又全神貫注﹐完全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哇咧﹐鬼上身了﹐這麼早起來做東西吃?」我一說話﹐他嚇到連湯勺都幾乎扔了出去。

「你才鬼上身﹐走路都沒有聲音!」他轉頭朝我怒目而視﹐狠狠地拿起湯勺指著我。一顆湯汁滴在我的臉上。

「我走路沒有聲音?是你太專心了而已好不好。」

「我告訴你﹐你下次再這樣子﹐我就把你上次在女廁被三個歐巴桑毆打的事告訴全世界。」他左手緊握成拳向前一比﹐以加強恐嚇的效果。

「喂﹐你說好以後都不提起這件事的耶﹐而且你要是說也要給我說清楚啊!我是進錯了女廁﹐被誤認為色狼﹐而被稍微教訓了一下。哪像你說得那麼難聽。」

「還不是一樣﹐總之我不管﹐下次再嚇我﹐我就殺了你。」他說著湯勺又一揮。又一顆湯汁在我臉上。嗯。是玉米濃湯。

「等一下﹐什麼味道?你的湯?」我誇張地朝鍋子一指。

「Shit!」

半個小時後我們決定在陽臺用餐。青司一共做了雜菜沙拉﹑紅蘿蔔薯仔炆鴨肉﹑粗米飯﹐還有一鍋微微有點焦的玉米濃湯。盛夏剛過﹐陣陣涼風拂面而過﹐真的說不出的舒服。

「昨天晚上你有被電話吵響嗎?」我突然想起來﹐然後問道。

「昨晚有人打電話來?」

「你沒有聽到?」

「沒有。昨晚我一倒下就睡著﹐一睜開眼就已經是早上了。」青司說。

「這樣子噢。」

「怎麼?是誰打來的?」他一邊夾起一塊很大塊的馬鈴薯﹐一邊問我。

「呃… … 沒有﹐打錯的。」解釋的話好像很麻煩﹐所以乾脆不說了。

「唔。最討厭半夜被人吵醒了。」青司看起來真的覺得很討厭的說。

「對丫。」

接著我們就沉默了下來。無語。靜靜地吃著飯。但這樣的狀況對我們來說卻絲毫沒有尷尬﹐或者無聊的氣氛存在﹐這樣說吧﹐我們從小就習慣了這樣相處﹐我們一說可以說個沒完沒了﹐而沉默起來的話﹐卻又像呼吸般的自然。這樣說可能有點奇怪﹐可是這樣的相處方式反而讓我感到更加親密。

「滑雪不會無聊嗎?」當他在盛他的第三碗飯時﹐我又問。青司雖然個子高佻﹐一副仟瘦虛弱的模樣﹐但飯量一向是超級驚人的。

「當然不會啊。很好很好很好玩的。」他放下碗筷﹐擔心我現在會突然說不去。

「是噢。」

「真的啊。而且如果不滑雪的話﹐就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什麼?」我嚇一跳﹐因為青司的話讓我聯想到獨腿男在夢中跟我說過的話。

「這不是嗎?到時候聖誕假期這麼長﹐不去滑雪﹐我們難道就待在家裡鬱悶地兩個人過嗎?」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 …」

「不然你以為什麼意思?」

「沒有… …」我輕聲地對自己說﹐「好吧﹐那就去吧。」

「你說什麼?」

「我說﹐冬天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去滑雪吧!」我用雙手比成大聲公朝他大喊。

「好!」青司燦爛地笑了。

可能青司自己並沒有發現﹐他的笑容真的很迷人﹐直到很多年以後我還是這麼覺得。

3 則留言:

暗黑的卡夫卡 提到...

COORSLIGHTCOORSLIGHTCOORSLIGHTCOORSL?

I like this chapter a lot =)

ysqk 提到...

那什么, 我还没看完啊. 不和谐的地方先指出来,省得我忘了.

"廉價公寓的單薄牆壁可算是餐巾紙般的渺小"

两者都是薄形的,可以做比较. 但是要比的是"薄", 用"渺小"作形容就不对了.
俗套一点么就改用"脆弱",或者"吹弹可破".


读了两三个章节,青司同学明显是你的影子,"我"也是. coorslight整个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写给自己看的.
这无可厚非, 一个人最了解和最理想的角色就是自己, 写作初期本来就应该以自己的生活为基础,为蓝本.
而且把自己分为两个人又写得很暧昧:"可能青司自己並沒有發現﹐他的笑容真的很迷人﹐直到很多年以後我還是這麼覺得。" ----耽美兮兮的,呼呼呼......我喜欢.

ps 莫非是coolslight?

ysqk 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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