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 『SEN5E 』

聽晴子姐說她懷孕後﹐我強裝鎮定地繼續吃飯。我這樣做並不是因為我對這件事不關心或完全不在乎什麼的﹐我只是根本不知道從何問起﹐而看樣子晴子姐似乎又不像要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對我說清楚。我心中充滿了各種問題。例如說﹐從來沒有聽說過晴子姐有男朋友的﹐為什麼這麼突然地就說懷孕了呢?我跟晴子姐也只不過是三個月左右沒有見面而已﹐所以說她懷孕的事情是在暑假發生的?在她回老家的時候嘍?父親又是誰?為什麼現在見不到他呢?這個跟剛剛在回來的路上﹐晴子姐有點反常的言語有關係嗎?跟今天邀我過來又有關係嗎?我現在理應是要恭喜她嗎?可是感覺上她並不是真的很快樂的樣子?……?

「你平時不是有很多東西問的嗎﹐問題少年?怎麼現在突然靜下來了?吃錯藥啦?還是嚇呆了?」晴子姐這個時候居然嘲弄我起來。

「多多少少是有一點被嚇到。」

「唔。說得也是啦。我當初也嚇了一大跳。不過﹐要是你剛剛問我什麼的話﹐我想我應該也是什麼都不想說吧﹐問了也是白問。可是呢﹐我還是會告訴你的﹐再過一些日子吧﹐讓我有準備了再說。」晴子姐側著頭﹐似乎想了想才說。

「好﹐到時候妳再告訴我吧。」我點頭回應。

雖然這個時候我混亂得全然不知道要問她什麼﹐也實在沒有任何辦法敢保證可以問出個什麼來﹐但從她的表現來說﹐我知道她那個若無其事的樣子﹐根本就是裝出來的﹐無所謂地把懷孕的事情說得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事一樣﹐只不過是想借此來掩蓋她的迷惑與無助罷了。

可是要我具體是從哪裡看出來的﹐我又著實說不出來﹐或許是她那個撥頭髮的手勢﹐又或許是她左手尾指的不自然彎曲法﹐更有可能只不過是從她語句之間的停頓節奏﹐總之我知道我自己是非常明確的感到她的不安就對了。可是現在既然她並不想說什麼﹐我作為朋友的也不應該做出為難她的事來﹐安靜地等待﹐適時地給予她所需要的幫助就好。

「那……」

「嘿﹐你的飯。」晴子姐把我的碗遞過來。

「謝了喲。」我點頭把飯接過。

「其實我做的這些真的還不錯嗎?」她指著食物問。

「真的可以啦﹐可以說是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但賣像……還是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我會努力的。」晴子姐說著認真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我們非常配合地把懷孕的事情暫時跳過不說﹐就當作完全沒有那回事一樣。吃過飯後我負責洗碗﹐晴子姐則在一旁把我洗過的碗筷抹干﹐然後放進消毒櫃。這些都做完後﹐我們就坐在沙發一邊聽音樂一邊喝葡萄柚汁﹐雖然我最想喝的是冰凍的啤酒﹐但在她家有的只是葡萄柚汁和牛奶而已。

「好像忽然又回到從前一樣﹐好輕鬆的感覺噢。」晴子姐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杯子舒服地呼了一口氣。

「妳不要好像老頭子一樣好不好。還『呼』咧﹐這又不是啤酒。」

「可是這樣才有那個感覺嘛。我是真的很喜歡現在我們這個樣子﹐毫無負擔地聽聽音樂﹐聊聊天﹐什麼都不用想。這不是很好嗎?」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常常上來。」我說。

「可以嗎?不會麻煩到你嗎?」

「不會呀﹐每個禮拜四我都很有空啊﹐」我搖搖頭﹐「既不用去上課﹐又不用打工﹐況且這樣子我也很快樂。我也是說真的。」

「那你下個禮拜也要來噢。」

「嗯好。」

「記住了喲。」她伸出左手要跟我打勾。

「記住啦﹐」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伸出手跟她打勾。「妳這個囉唆的老太婆。」

晴子姐奇跡地沒有反駮什麼﹐只是朝著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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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晴子姐家聽過了三張Celine Dion的唱片後﹐我就趕著最後一輛公車回家了。回到家的時候都已經快一點半了。青司還沒睡﹐正在沙發上看著小說。從封面看來應該是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我從來不會去看的偵探類。我本身並不討厭這類小說﹐說實在的其實還抱有相當程度的好感﹐但每次有這類型的書拿在手中的時候﹐卻又會不知道從哪裡冒出「還是下次有空再看吧」的念頭而把書放下。可能人和書也要氣味相投才可以在一起吧。

「看來這次約會蠻順利的嘛。」青司頭也不抬起來地說。

「才不是什麼約會哩﹐只是和舊同學聚聚而已﹐那個人你也見過面﹐晴子姐啊﹐記得嗎?」

「是噢﹐真可惜。」他看來興致缺缺地說。

「切﹐這有什麼可惜的。」

「我說你啊﹐也是時候找個女朋友了。現在的女大學生要是沒有談過戀愛就算是國寶﹐但男生的行情就完全不是那回事……」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我有談過戀愛!」我激憤地抗議。

「只是拖拖小手的那種不算。」青司揮揮手。

「現在我只不過是不想拍拖而已﹐要是我想的話……」

「要是我想的話女朋友可以從家門口一直排到去月球﹐再加上回程的三分之一。」青司把我的話毫無差錯地接下去。

「知道就好。」我的臉有點發燙。

「你呀﹐這裡人少你就承認了吧。說真的你樣子不差﹐成勣可以﹐只是窮了點﹐個性有點糟……」

「喂!」我打斷他的話。

「總括來說﹐你其實條件不錯﹐但你這種姜太公個性真的要改﹐要不然是永遠不會有女朋友的。」

「姜太公?」

「釣魚啊。」

「噢。」

「人家女生是不會突然蹦地跳到你面前﹐低著頭紅著臉地跟你告白﹐然後問你可不可以當她男朋友的。雖然這種事情在現實生活卻是也是存在的﹐但在你身上發生的話﹐就有點難度了。」他說著﹐晃了晃手中的兩個信封。看來是我早上看到的那兩封。

「滾。像你這種已經有女朋友還四處撒網的人實在可恨極了﹐抓去槍斃還嫌浪費了子彈﹐你最好就是被全天下女生唾棄﹐最終被口水淹死。」

「被女生的口水淹死?這樣死也不錯呢。」他可惡地向我無恥一笑。

「是嗎?那你就準備好明天行刑吧﹐我明天一早就把你又有女生寄信給你的事告訴真希。」我轉身走進房間﹐把青司那討人厭的眼神拋在身後。真希是青司的女朋友﹐交往了已有差不多兩年了﹐以青司以往的戀愛史來看﹐是前所未有的長。這兩年內﹐我最起碼聽過他們說要分手五十一次﹐說後悔認識對方三十七次﹐辱罵對方家人二十五次﹐要殺死對方十八次﹐但結論是﹐不管他們嘈得多凶﹐最終還是離不開對方。

還記得有次青司酒後跟我說﹐說他真的很愛真希﹐是真的真的很愛很愛的那一種﹐若果愛意能以較有存在感地呈現在這個世上的話﹐可以把它拉直一直延伸到月球﹐並且可以完成歸途。比我的形而上女朋友來的多。這樣一個胡說八道式的無意義比喻﹐雖然我一點都不欣賞﹐但我還是覺得可以相信他。

真的可以相信噢。這點從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了。

「什麼信?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在我背後大喊。縱容我背後沒有長眼睛﹐但我敢肯定﹐他現在一定是緊張兮兮把信藏在沙發靠背的縫隙中。真是一個天真的男人。

「晚安嘍。」在關門前﹐我扔下最後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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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來的幾個禮拜﹐我每逢星期四下午就跟晴子姐見面。有時候我們會坐公車去沒去過的地方閑逛﹐或者到母校附近散步﹔有時候會待在家裡﹐看著跟自己言語不通的SMAP﹐連笑都笑錯了地方﹔有時候又會一起去漫畫店﹐一邊喝珍珠奶茶﹐一邊爭論到底是「森靈之戀」裡面的神崎帥﹐還是「無法不結婚」的結衣可愛﹔有時候我們會去台灣小吃店吃晚餐﹐一個炸醬面兩個人吃﹐但鹽酥雞蠔仔煎豬血糕貢丸香腸什麼的卻點一大堆﹐吃到連食道都給塞滿了。

有一天下午我和晴子姐在喫茶店喝珍珠奶茶看小說﹐她看著看著忽然放下書﹐猛拍我肩膀﹐然後跟我說﹐「好奇怪噢。」

「什麼好奇怪?」我被她嚇了一跳。

「別人懷孕不是都會心口鬱悶整天都有作嘔嗎?我好像都沒有耶﹐最多只不過上次跟你去吃壽司吃多了那次﹐有點惡心。還有﹐我現在就已經吃好多了﹐看電視上演的那些不是都是肚子超大快分娩的時候才吃得厲害的嗎?」

「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知道啊﹐我又沒有生過小孩。」我說。

「還有更奇怪的呢﹐最近不知道幹嗎﹐視力突然變得很好﹐連對面馬路招牌裡的那些電話號碼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我覺得呢﹐嗯﹐也不知道是不是啦﹐力氣似乎比以前大了﹐跑起來好像也比以前快點。」晴子姐煞有介事地說。

「那應該是快要變成蜘蛛俠了吧。」

「哎喲﹐我是認真地想跟你聊聊的。」

「呃……對不起﹐不用擔心了啦﹐妳說的那些都是好事啊﹐不是嗎?我想只不過是妳最近精神好﹐所以身體自自然然就輕鬆起來了﹐安啦安啦。」我說。

「最好就是。」

「拿出妳的精神來!」我緊握雙拳。

「我還連靈魂都給你了咧……」晴子姐沒好氣地說﹐「對了﹐你聖誕的時候是不是會跟學校的社團去滑雪?」

「妳怎麼會知道我學校的事情?」我反問。

「真希告訴我的。」

「妳為甚麼會認識真希?」我又問。

「我為甚麼不能認識真希?」

「那也是……為甚麼真希要告訴妳這些?她邀妳去噢?」我再問。

「你真的很多問題!」晴子姐皺起眉頭說。

我攤開雙手﹐「不知道耶﹐只有見到妳的時候才會這樣。」

「才不是﹐請不要把所有問題都說成好像是我的問題﹐問題其實是你這個人本身就存有太多解決不了的問題﹐所以說就算是真的有問題也是你的問題而不是我的問題。」

「不要扯開話題!」

晴子姐拿起杏香奶茶喝了一口﹐說﹐「本來她說是跟青司一起去的﹐可現在因為跟他吵翻了﹐不想跟他一起住﹐所以就找上我啦。」

「青司好慘噢……」我突然想起什麼﹐「青司本來要跟真希去的嗎?為什麼我不知道﹐他一開始跟我說是跟我一起的啊!」

「呵呵……原來你是後備。況且現在既然真希不跟他去﹐他就更加不用跟你說啦。」晴子姐半掩著嘴巴奸笑。

「渾蛋!那妳為甚麼可以參加?妳又不是本校的人。」

「一個學生最多可以多邀兩個校外的人參加﹐只是比較貴一點而已。」

「切﹐有錢的人果然就不一樣。」我酸溜溜地說。

「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你學校的人啊?你活得還真迷糊!」晴子姐指著我說﹐「而且對啊﹐我是有錢又怎麼樣?」

我站起來來收拾東西﹐「沒怎麼樣﹐既然妳這麼有錢﹐那這次的賬單就由妳來付了咯。」

「這個不行。」晴子姐斬釘截鐵。

「為甚麼?」我大惑不解。

「因為你是男生啊!」就像以前一樣﹐我想就算是以後可能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她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幫我拿包包噢。」

看來中國人重男輕女的觀念在這個時候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發揮。

「等一下﹐妳懷孕怎麼可以去滑雪?」我追上去問。

「我去看看雪總可以吧。」

「那我們都去滑雪﹐留下妳一個不會很無聊嗎?」

「那裡應該也不是只有滑雪的吧﹐一定總有什麼可以讓我消磨時間的﹐其實我們現在就說這些事情不是太早了嗎?」

「是妳先聊起這個話題的啊。」

晴子姐一時為之語塞﹐朝我怒目以視。

「我們現在去哪裡?」我立刻轉移話題﹐以圖消弱對方殺氣。

晴子姐裝死不理我﹐打開店門就一個勁地往外走。我連忙在櫃檯買單﹐跟著追出去。街上人很多﹐我只能勉強地跟在她的後頭﹐看來她剛剛說什麼體力變好﹐跑起來比以前快的事應該是真的。因為我都開始小跑起來﹐還使出了渾身解數來避開路人與障礙物﹐但還是追不上。最後我在紅綠燈前把她拉住。她正猶豫著要不要衝過去。

「妳走這麼快幹什麼?」

「要快點了﹐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到底要去哪裡啊?」

「你就先不要問﹐去到了不就知道了嗎?」她說著就拉起我的手一起衝過馬路。

我們現在正在走著的是這個小鎮上最主要的三條通道之一﹐也是這裡唯一一條在傍晚五點三十分過後就不允許車輛進入的步行街﹐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這裡是一個永遠擠滿了人﹐全年無一休的「不夜城」。而剛好這個時候我們就看到交通警察開始架設路障﹐路燈也漸漸滋滋地一盞一盞亮起來﹐各個商店亮起明亮而色彩繽紛的霓虹燈﹐其中更以種種夜間營業的娛樂場所為之誇張﹐門口招攬生意的姿客陣容浩大﹐熱鬧得如年宵夜市一般。但晴子姐和我﹐卻像是畏懼光明的幽靈般地把這一切拋在身後。

「妳知道這條街叫作什麼名字嗎?」我一邊快步跟著晴子姐走﹐一邊問道。

「叫作『萬寶路』啊﹐怎麼了?」

「你知道為什麼叫作『萬寶路』嗎?」

「不知道耶﹐因為以前這裡生產香煙嗎?」

「怎麼可能?」

「那是因為什麼?」

「這裡叫作『萬寶路』並不是因為這裡以前造煙﹐也不是舊時的人這麼早就開始崇洋﹐而是因為這條街最早的時候是由一個叫作郭萬寶的有錢人出錢修的﹐所以後來就以這位善長人翁的名字命名。」我一口氣把話說完﹐發現居然有點氣喘。

「噢﹐原來這樣…… 你這個時候說些這樣的東西有什麼含義嗎?」晴子姐側頭詢問。

「妳覺得這條街美嗎?」我不答反問。

「嗯還好﹐但蠻有特色的就對了……」

「那妳認為當初那個叫作郭萬寶的傢伙出錢修了這條路﹐繼而成就了今天如此熱鬧繁榮的景象很偉大嗎?」

「呃……說偉大……其實……」晴子姐終于忍不住問﹐「你到底想說什麼就給我一次過說完!」

「我的意思是﹐這麼偉大的一個人建了這麼一條……有特色的街道﹐還因此改了個這麼有趣的街名﹐我們不是很應該停下來﹐慢慢地走﹐觀賞觀賞嗎?我們究竟要去哪裡要走成這個樣。」我們說話的同時不單只沒有停下來﹐反而越走越快﹐要不是街上有很多人的話﹐我想我們都飛奔起來了。

「到了。」晴子姐陡地停住﹐轉頭朝右手方向抬頭望去。

我跟著往右看。但除了漫山的樹之外﹐什麼都沒看到。

「到了?到了哪裡?」我問。

「郭家公園啊﹐你不懂字嗎?」晴子姐抬起右手看了看表﹐跟著喃喃地說﹐「現在是五點四十五分﹐它六點關門﹐所以……」

「什麼東西啊?我們來這裡幹什麼?」

「還有十五分鐘。我們要用跑的了。」晴子姐絲毫不理會我的發問﹐自己顧自己地說。

「十五分鐘?什麼十五分鐘?」

「預備……開始!」

「等……」我等字的鼻音還沒有發完﹐晴子姐她就像賽馬場的馬一樣﹐一開閘就咻地衝了出去。

我本能地立刻跟在後頭跑﹐眼看著晴子姐身手矯捷一下就越過了售票處的欄杆﹐我不甘后人﹐也提氣拼死一跳。在空中﹐我儘量把身體收縮﹐企圖在不碰到任何東西的情況下越過欄杆﹐就在我大半個身子都已經過去了時﹐我右眼餘光瞄到售票處裡的一個老頭正懷著驚訝的眼光望著我﹐手裡還捧著一個寫著東一排骨的便當……

我左腳一個放松﹐勾到欄杆扶手﹐跟著下一秒我整個人硬生生地摔在地上。雖然很痛﹐但礙于士可殺不可辱﹐再不走等一下售票的老頭出來就不是要補票這麼簡單﹐一定還會趁機恥笑一番。所以我按著不知道有沒有內出血的胸腔﹐強忍著體內五臟的翻騰﹐站起來﹐繼續往前跑。

跑開不遠﹐我頻頻回頭注意那售票的老頭有沒有追出來﹐但發現居然沒有。但願不是被剛剛那一幕嚇著而卡到骨頭。

晴子姐就在我前方不多遠跑著﹐途中我沒有再發問﹐那並不是因為我已經無話可問﹐而是實在喘得不行問不了。終於在六點差兩分時﹐我們在半山腰的一家小寺廟前停了下來。

這時晴子姐再次施展她輕巧的身法﹐三兩下就跳上了寺前的石階和門口的門欄。

一老丈緩緩地從側廳走出來﹐攔於晴子姐身前﹐「這位小姐……」

「師傅﹐我只是想拜一下佛﹐很快。」

「那……」

「師傅﹐正所謂出家人慈悲為懷﹐你就行個方便吧。」

「我……」

「師傅﹐我真的很快﹐不會打擾到您老人家。」

「其實……」

晴子姐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老丈一伸手﹐示意她靜下來。

「請便。」老丈簡短地回答。跟著轉身消失於一片煙漫離霧中。

晴子姐愣了一愣。似乎沒想到老丈這麼乾脆。

晴子姐拉著我來到佛像前跪下﹐然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開始默默為胎中的孩子祈福。這也讓我可以靜下來歇一歇﹐待呼吸平順了後我抬頭環觀了一下寺廟﹐雖然之前就已經聽說過郭家公園裡有這麼一家寺院﹐但來參拜還是第一次。這裡頭的擺設跟一般的沒有多大分別﹐唯一不同的是這裡比其他地方的更加香火鼎盛﹐雖然現在眼看只有我和晴子姐兩個人﹐可是其濃烈程度要用濃霧深鎖來形容也不為過。

既然一場來到﹐我也閉上眼睛拜一拜。正當我也準備幫晴子姐的孩子祈祈福時﹐他就啪啪地拍了兩下手﹐說﹐「好了。」

「這裡又不是日本神社﹐妳這樣拍兩下手有什麼意義嗎?」我問。

「不用的嗎?」

「呃……應該是沒什麼用……」

「噢。那好吧。起來﹐我們去求平安符。」

「我還沒開始拜耶。」

「那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你許的又不是什麼正經的願。」她說著就走去找廟祝。

本來想說嘟噥個幾句﹐但想想我除了也是幫孩子祈祈福之外﹐也真沒什麼好求的﹐所以只有委屈地站起來﹐跟著她走。

在這一片煙霧中﹐我們一邊眨著被煙熏到快要哭出來的眼睛﹐一邊尋找廟祝。就在我們不知所措時﹐剛剛那個老丈就突然出現﹐好像是從地上冒出來一般。

「兩位施主是否想要求個平安符。」

「對﹐請問哪裡有得賣呢。」晴子姐問。

老丈推開以燭臺作為偽飾的架子﹐然後張開右掌向我們展示玻璃櫃中的平安符﹐「小姐﹐本寺並非營利機構﹐所以並不出售任何商品。」

「所以是不用錢嘍?」我們不約而同地問。

「是也﹐亦非也。」

「什麼意思?」晴子姐一臉狐疑。

「就是多少要給點香油錢。」我靈機一動﹐向晴子姐解釋。

「施主真是聰明人。」老丈笑說。

「噢。那這裡這麼多樣式的﹐都有什麼效用嗎?」晴子姐低頭一個個檢視。

「這位施主﹐正所謂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妳心中有山﹐那眼裡自然就有山了。」老丈雙手合十﹐意味深長地笑著說。

我一時搞不懂老丈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晴子姐卻一副「噢﹐原來如此。」的樣子﹐開始挑選起來。

「那我要這個。」晴子姐不消半刻就選定了。一個小巧玲瓏﹐上面寫著一個「寧」字的平安符﹐「這裡二十塊﹐請師傅笑納。」

老丈不語。眉頭一皺。

「噢噢。不好意思﹐應該是四十才對。」晴子姐說著又拔出二十。

老丈還是不語。但看得出來兩眉之間稍微放松了點。

「哈?那……」

「請施主再加二十。」老丈終於說話了。

「區區這麼一個小符就要這麼貴!」我心想。

老丈朝我望過來﹐然後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一樣﹐「本來沒那麼貴﹐但加上兩位施主在山下就應該買的門票就差不多了。」

我後背一涼﹐心中一驚﹐頓時感嘆佛法真是無邊﹐一雙慧眼觀天下啊。我們付過了錢﹐告別了老丈﹐就準備走了。晴子姐照舊﹐一馬當先就開始往山下走去。我突然想到﹐嗯﹐應該也要幫晴子姐買一個﹐因為母不平安﹐子又怎麼可以幸免呢。

「師傅﹐我也要一個。」

「那就請選吧。」

最後我選了一個寫著「笑」的﹐跟著就出去追上晴子姐。就在我跑著跑著間﹐我忽然覺得廟裡面那個老丈好面熟﹐不知在哪裡見過……

「怎麼這麼久才出來?」

「沒有什麼?」我準備等一下才給晴子姐一個驚喜。

「吶﹐這個拿著。」晴子姐頭也不回地遞給我一個平安符。

我接過符子﹐頓時有點受寵若驚﹐右手捏著大衣口袋裡面那個「笑」﹐感動得差點哭出來。

「妳什麼時候買的?」我問。

「剛剛啊﹐你看不見嗎?」

「是噢?」我定睛朝平安符看清楚﹐上面寫著一個「健」字﹐「這個『健』字是什麼意思?」

「當然就是健康的意思啊﹐難道你以為是……」晴子姐不懷好意地呵呵一笑。

雖然有點可惡﹐我還是把我口袋中的那個「笑」拿出來﹐然後交到晴子姐手裡﹐「看在妳送我平安符的份上﹐我也送妳一個吧。」

因為天色幾乎已完全暗下來的關係﹐不太能看清晴子姐的表情﹐她先是頓了一頓﹐跟著只見她接過小符子就立刻轉頭繼續往前走﹐在那之前我看到她雙眼似有點點粼光。

「謝嘍。」晴子姐說。

就在這個時候我「啊!」地叫了出來。

「你鬼叫個什麼?嚇死人了。」

「我想起來那個老丈像誰了。」

「誰?」

「門口賣票的那個老頭。」

「老人都長得那個樣吧。」

「不﹐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我篤定地說。

晴子姐打了一個冷顫﹐「怎麼可能﹐我們是跑著上來的耶。」

「我也不知道。」我撓了撓頭。

說著說著﹐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大門口。我們同時朝售票亭望去﹐剛剛正在吃排骨飯的老頭還在吃著排骨飯﹐見到我們就抬起了頭﹐朝我們露出了一個和藹無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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